【劍三/花羊】《一念無明》01

『萬盞燈火浮於暗河,彼岸城郭輝耀如晝。
  光暈中她仰起臉朝我繾綣一笑,如夢似幻,
  霎時貪念驟起——


  從此嗔癡累劫,人間地獄。』



cp:身世複雜花哥x明媚小仙女道姑
12歲年齡差,邊緣戀歌。




一.撒花瓊


  飛燕銜著花枝自三星望月之巔俯飛而下,向落星湖畔海綿延十里不絕的晴晝海飛去。舒張的羽翮劃開薄霧,低低盤旋,於紫紅相間的花蕊中掠過,將雙翅都染上了馥郁的花香,挾帶一絲絲早春的氣息,棲落在花海深處那間老舊藥廬的屋簷之下。

  天寶十年的大唐漫天繁華,可繁華之外仍有人嚮往桃源。人說秦嶺高峻,九州之險,可那群山環抱的青岩卻攬盡天下風雅能士;詩詞歌賦、琴棋書畫,還有那高懸的濟世之壺。

  午後的日頭溫暖和煦,令人昏昏欲睡;紅泥火爐上煎藥的陶罐正沸騰,發出啵啵輕響,彌散一股沈靜的藥香。幼麋將長劍置於膝上,端正地跽坐在離茅草藥廬不遠的花叢裡,陪伴身旁正興高采烈編織著花環的小姑娘,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嵌在春景中。

  萬花一門服飾多為黑底鑲紫邊,繡以細花碎葉,取花落墨硯之意;純陽則以白底藍紋為主,流雲鶴羽托太極,輕盈飄逸。幼麋年歲尚小,撐不起寬大的道袍,袖口往上捲了好幾層才免強露出纖細的手腕,舉手投足間衣袂空空擺盪,頗有些仙人不勝衣之態。

  “姐姐,你喜歡嗎?”

  幼麋正望著大師兄所在的藥廬發呆,聞言愣了下,看向身邊正興致勃勃拿著一圈花環的小姑娘阿芍。

  “啊,喜歡。”她將碎髮抿道耳後,笑著垂下頭,讓阿芍將花環帶在她頭上。

  “要是喜歡我天天給你做,花環樣式可多著呢。試過用垂花打流蘇兒,掛在上頭可好看了。”

  “好。”幼麋頷首,雖然花環上纏繞的枝葉刺得肌膚有些搔癢,但她不願拂了阿芍的好意。這些日子,幼麋因憂慮師兄的病情而心神不寧,不僅練劍時屢次出錯,夜晚也難以入眠,眼下成日掛著兩片深深青影,疲倦的模樣令這位負責煎藥的小姑娘很是擔心。於是一得空閒,小阿芍便來尋幼麋一同玩耍,帶上自己做的糕點或是小玩意兒試圖逗她開心。

  幼麋隨師兄待在萬花谷已三月有餘,說起來也是一場無法預料的意外。

  大師兄上官容為現任純陽宮主李忘生身側的首徒,前些日子代表純陽前往藏劍參加十年一回的名劍大會,卻在上場比試時遭仇家暗算,身中寒蜧蠱。

  那是幼麋第一次參與如此隆重的武林盛事,她還記得自己與二師兄傅忱並坐於觀席,目不轉睛地看著大師兄瀟灑御劍的身姿。

  那時拭劍台上的比試正如火如荼進行著,情勢一面倒,大師兄可謂勝卷在握。沒想到當他集罡氣於劍身,揮劍斬碎迷霧圍繞的幻象之時,對手卻出奇不意地捏碎了腰間懸掛的卵囊。蟲笛聲奏起剎那,拭劍台中央的上官容跌跪在地。

  他吃力地用長劍撐住身子,四肢卻如被寒冰凍結般動彈不得。蜧蟲挾帶著寒氣鑽入體內,劇痛排山倒海而來,他的意識完全無法承受……雙眼一黑暈了過去。

  事發突然,待周遭的藏劍護衛與江湖各派弟子群起朝論劍台上湧去之時,施術之人已化為大師兄劍尖一道蝶影迷蹤。

  此次出行,上官容唯獨帶上同樣身為宮主親傳徒弟的二師弟傅忱與小師妹幼麋;又因事發突然,幼麋不得不隨在場的萬花弟子先行將大師兄帶回青岩治療,二師兄則留於藏劍除裡後續之事。

  蠱這類近乎詛咒的毒唯有施術者本人能夠解除,尋常蠱毒方能以藥物壓制,亦或是以毒攻毒反克其主;然寒蜧蠱極微罕見且毒性霸道,蠱蟲進入體內後便如碎冰般流淌於宿主的血脈與經絡,時刻折磨著宿主。那痛楚足以將人逼瘋,五仙毒經冊中早已將其列為禁術;不知施術者究竟為何方神聖,竟習得此術。

這場意外驚動了藥聖一脈幾位德高望重的大夫,當夜便聚集在上官容病榻旁商討對策;可萬花醫術一向磊落耿直,修習的是最正統的佑生之術,鮮少面對這類邪祟異毒,自然也不知該如何應付。
 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,上官容的呼吸益發微弱。幼麋焦急地聽著大夫們相互爭論,卻遲遲得不出一個結果。她轉頭看到臉色蒼白如將死之人的大師兄,感到一陣透骨的寒涼與恐慌。

  就在眾人束手無策時,一位戴著幕籬的醫者掀開藥廬門上的青竹篾簾,踏著月色前來,嘈雜的屋內瞬間靜寂無聲。

  他行至床榻旁,伸手撫探上官容的頸脈。沉思片刻後,抬手將周身真氣凝歛於掌心,俯身輕輕地拍擊上官容凝著薄霜的胸口;清脆一聲猶如冰盤裂響,那股自上官容體內溢散出的寒氣立即收斂起來,似暖春乍到,冰雪消融,幼麋感覺四周的空氣瞬間提升了不少。

  他似乎在處理毒物方面很是熟悉,左手兩指抵著上官容的膻中穴,右手併攏成刃型,分別於喉下、臍上、胸口兩輕劃,隔空切割著什麼,每劃一道便輕拍一次。推捻管筋逆血鎖脈,硬生生遏止住了即將蔓延至心臟上的蠱蟲。做完這一切後,藥童正好將煎好的藥汁呈上,他端過碗用木長勺壓住上官容的舌根,將湯藥灌入。

  接下來一個時辰裡,他持續觀察上官容的面色、心脈與腹音,在確認了數次後終於下了定論。

  “還有救。”

  周遭大夫們的驚嘆聲此起彼落,幼麋抬頭看向床岸那人,只見對方隔著重紗回視她。

  “暫時壓住了蜧蟲,慢慢調養便不會再復發。”

  得知大師兄終於脫離險境後,伏在床頭的幼麋終於能喘過氣,趕緊站起向那位那人欠身致謝。

  他並沒有回應幼麋,只回身指點了圍繞在身旁的大夫們幾句,又提筆寫下一紙藥單,那執筆的手修長白皙、骨節分明,燭火下肌骨瑩潤,說不出的好看。

將藥單交予藥童後,他便闔上醫箱打算離去。行經幼麋身旁時稍稍停頓了步伐,正彎著腰鞠躬的幼麋不敢抬頭,卻在他身上嗅到一股淡淡的荼蘼香。

  從始至終,那頂及踝的幕籬都沒有取下,幼麋唯一能記住的只有這股幽香和半隱在重紗後的眼眸。

  今夜後幼麋也沒再見過他,只知曉是谷中位階極高,被藥宗弟子稱作孫師叔的大夫。

  雖然恢復起來緩慢又艱難,每日皆須花上幾個時辰針灸、浸泡藥浴疏導體內寒毒,但上官容的命總歸是吊住了。

  她寫了一封書信遙寄給還在藏劍山莊水深火熱的二師兄傅忱,信中告知他不必擔憂,自己會留下來陪伴上官容。

  幼麋這位大師兄從小扯著她與二師兄長大,自謝雲流師叔離開純陽後師父便極少收徒,清虛門下唯有三人,弟子單薄。大師兄比她與二師兄長許多,認為自己要擔負起照顧師弟妹的責任,時常領著傅忱與幼麋學劍習掛,與親兄長沒什麼不同。她放不下心、也不願師兄一個人待在異地養病,決定長留於萬花谷,這一待便是數個月。

  幼麋原先是打算親自照料大師兄,然而引蠱是件極為危險之事,蠱蟲狡詐,會假死欺人耳目,一觸碰到溫熱的人氣就可能會復甦趁機鑽入人體。她並不擅長醫術,若出了什麼差池誰有擔不起。谷中的大夫們勸她每日替上官容運輸真氣維持體溫即可,其餘方面有藥宗弟子負責。

  萬花與純陽是數十年世交,往來甚為密切,谷中弟子們都待幼麋極好。但就是這份善意令幼麋羞愧,每每見到藥宗弟子為大師兄忙進忙出而自己卻幫不上忙時,她便十分內疚;因此,儘管傳功是件極為消耗體力與心神的事兒,她也婉拒藥宗師姐的幫助,咬著牙獨自攬下這活,不希望給他人添麻煩。

  許是近來師兄的病情有些反覆,幼麋花費了更多心力在他身上,以致失眠體虛。

  “我師兄們可是很厲害的。”阿芍撲了撲裙擺上的草屑,認真道:“上官道長一定很快就會康復,姐姐不必太過擔心。”

  幼麋看著她舒眉而笑,眼底散落著細碎的晨光, “我知道,謝謝你。”又抬手揉揉阿芍的頭髮,替她將頭上的傾斜的紫色緞帶扶正,“藥應該煎得差不多了,去瞧瞧?”

  “呀,不說都給忘了!藥若是煎焦可會被師兄罵的。”阿芍這才想起在泥爐上正用武火滾煮的藥湯,急急站起,幼麋見她沒穩住身子,步伐踉蹌,趕緊騰出手攙扶,”別跌跤了。”

  阿芍扶著幼麋的手站穩,一下就注意到她手上纏著一圈圈繃帶,訝異道:”練劍弄出的傷口還沒痊癒嗎?”

  幼麋聞言趕緊將手縮回袖中,勉強笑了笑,“差不多癒合了,想說好好養著別留疤,所以沒拆開。”

  阿芍疑惑地看著幼麋,總覺有些古怪,但也沒深究。

  “姐姐在這等會兒,我將藥渣子濾出後回來。”阿芍彎腰背起花叢旁的竹簍,裡頭裝滿今早與幼麋一同採摘的草藥,三步併兩步朝小路盡頭的茅草廬跑去。

  幼麋望著那越來越遠的背影,臉上的笑容終是維持不住,雙肩垮了下來,愁緒爬上眉梢。

  日影斜斜照白衣,染她一身橙紅霞色。

  她猶豫許久,拆開右手纏繞的繃帶;翻過掌心,上頭印著一隻鳳凰紫蝶印記。

  與上官容掌心上一模一樣的,紫黑色蠱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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